六、白族:苍洱毓秀映民居
在云南省西部,大理白族自治州,聚居着一个著名的少数民族白族。自治州在地理上以大理为中心,现辖大理市及剑川、喜州、宾川等十一个县。人口约270万,其中白族占州人口总数31.6%,约85万余人。这里山川奇秀,风景尤佳。大理地区以苍山与洱海为突出景观。苍山高峻而苍翠欲滴,山峦奇云涌起,迷朦变幻。尤其夏秋之交,雨后晴日,有“玉带云”奇观围绕于山腰,连绵数十公里。冬季又有所谓“高山旗云”,美得令人惊叹,时人呼为“银苍”。洱海为高原湖泊,250平方公里水面,10至15米的水深,使这一自然之湖尤为迷人,它面对苍山十九峰,与苍山喁喁情语,水光潋艳,山色空濛,所谓“玉洱”也。“银苍玉洱”便是大理的典型自然之美。明人冯时所撰《滇行纪略》云,大理风光具有十奇:六月尚秋、冬不服裘、日月倍明、望后月满、冬日昼长、原陡无湿、花树高巨、卉异品优、岩壑深杳、温泉遍流。可谓边陲西南、地灵人杰。
世代生活于这一自然地域中的白族酷爱其生存环境,他们的建筑很注意与自然美景相映照。尤其白族民居,体现出独特的韵味。
(一)空间造型风情
由于历史上白族与汉族的文化、经济交往,既历史悠久又显得普遍深入,因而白族建筑发展得很成熟,它的技术与艺术成就具有很高的代表性。白族文化,深受汉族建筑文化的影响,比较发达,人们往往可以从白族的建筑文化看到或悟到汉文化的思想烙印。同时白族建筑文化又保持、发展了其本民族的文化特色,这首先表现在民居的空间造型上。
1.坐西向东的朝向
汉族建筑的朝向,一般力求坐北朝南,尤其一些重要建筑,比如宫殿、帝王陵寝、坛庙之类,必须朝向于正南方,以示隆重与神圣。历史上,汉族建筑也偶尔有坐西向东的,如始皇陵,据考古及文字资料,其陵寝的正门是东向的。这种空间观念与关于建筑南向的空间观念不无一点内在的联系。汉族以南为正方、北为反方,以东为上,西为下。建筑南向,就是这种空间观念的表现。由于建筑的主立面在南,犹人之面南而立,则人的左边为东,右边为西,左为上,右为下,即东为上,西为下。秦始皇陵坐西面东,并非说明其卑屈于西。因为它为东向,使祭谒陵墓之人必向西跪拜,是陵体东向为尊、谒陵者西祭为卑,符合东上西下的空间文化观念。
白族民居的朝向,亦为坐西向东(绝大多数如此,也有例外,可能由于地形所限),这是指民居院落的主房而言。考民居主房这种东向空间特征,究竟起于何种文化原因,《云南民居》一书指出了三点:其一,适应风向;其二,适应地形;其三,风水迷信。云南大理地区受印度洋季风影响较大,这里常年风向为南偏西风或西风,由于风力较强,避风成为居住方式的第一需要,使房舍坐西向东,就达到了避风的目的。所谓“大理三宝”者,房舍坐西向东为第一宝。民谚有云:“大理有三宝,风吹不进屋是第一宝。”这是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即由于地形所限。这里为云南横断山脉地区,山脉走向以南北向为多,尤其是大型山脉。所以该地区的城镇建筑,不仅建于傍山东麓的缓坡地域,而且倚山而面东。
至于第三点,我们以为未尽然也。白族迷信“正房要有靠山,才坐得起人家”。这种“靠山”论,深受汉族建筑风水观念的影响。汉族风水观念确以面南为尊,在空间方位以北为主山,然而其祖山与少祖山却位于西北方,这里尤其是祖山的位置,在文王八卦方位的西北隅之乾位上。乾为阳、为男,亦为祖,以西北方的山峰为祖山,这是尊祖的表现。而白族建筑以西部的山脉、山峰为“靠山”的文化观念,显然受到了汉族思想的影响而又并非照搬。这表现出白族建筑文化对汉族文化的消化力量与出新观念。因此,白族建筑的这种朝向,可以说是一种建筑方面的风水迷信思想,但联系到前文所述之两点原因也不难看出其间又包含着一些合理合情的建筑环境科学与美学因素。
2.“三坊一照壁”
白族民居的典型平面布局与空间造型,是所谓“三坊一照壁”。(如下图)“三坊”,即三合院;“一照壁”,即三合院的三边由正面的主房与两侧的厢房构成,它的第四边是一个照壁,照壁正面对主房。整座民居的平面为方形,三边之房及照壁都面向其所围合而成的庭院。这实际是一个汉族四合院或三合院的亚型。汉族三合院的第四个边以院墙为堵或不设院墙,白族的这种民居模式与之相似而又具有创造性,即以照壁为主房正面的对应之“屏障”,显示出其民族特色。
照壁又名影壁。这建筑现象在汉族建筑中也常常能见到。如在北京明清四合院中,一进院门,迎面就是一座影壁。在苏州文人园林中,照壁的倩影邀人青眼。白族民居的照壁,是这类建筑空间造型的特征之一。白族人的建筑审美嗜好之一,是喜欢将正房主要视野即其前方筑成照壁,有所谓独脚照壁与三叠水照壁。前者造型壁面等高,不分段,呈“一”字型,称为一字平照壁,壁之端顶做成庑殿式,建筑品位较高,是官宦之家方能采用的照壁型式。后者较为常见,其造型是将横向、平整的壁面,垂直分为三段,中段尺度较大,又高又宽,两端显得低矮而窄小些。中段与两端形成中心突出、主从分明、以两端衬托中间的观赏效果。无论哪种照壁型式,在美学上均达到很高的审美水准。其宽度,一般等于院子的宽度,中段之高约与厢房之上层檐口平齐,边段之高又与厢房下重檐间的“封火墙”平齐,当然其总的高度均以不超过主房、厢房之屋脊为限。因此,照壁的高度、宽度与体量与“三坊”之间保持着一个和谐的比例关系。从其宽度看,随庭院的宽度而生变化,以其总宽度等于三间正房的面阔之体量,最为谐调适宜。有的照壁做得较为阔绰,可以达到四间正房的宽度,有敦厚大方之态。自然,如过于宽阔高巨厚重,就会破坏整座“三坊一照壁”型白族民居的比例和谐。白族民居的照壁,是白族建筑文化的杰出创造,以体态轻盈、灵秀、匀称、装饰华美为佳,其主要的审美特征是“清雅”与“娟秀”,犹如清纯而美丽的白族少女,玉立于民居之中。
3.“四合五天井”
这也是白族民居典型的平面布局与空间造型之一。其建筑模式,是在一座四合院的平面内安置了五个天井。即由四“坊”之房舍构成四方围合的空间布局,汉族的四合院仅中间一个庭院(天井),而白族的这类民居,除在平面中心设一个大庭院(大天井)外,其四角又设置了四个小院,称为漏角天井,大小五个天井,均衡地点缀于这白族民居的空间布局之中,成为别具一格的“天井”文化。汉族四合院的空间造型以方形为平面,房屋四边外侧往往不设窗,只在其东南隅设一门供人出入。这种四合院的空间具有封闭向心的倾向,其庭院是一个“气口”,具有采光、通风、交通、聚会、绿化与组织、统领整座四合院空间因素的作用。白族的这种“四坊五天井”式民居,其平面一般亦为方形,四周的墙一般亦为实墙,故也有封闭向心的空间倾向。然而,其院门非设于东南隅而是一般设于东北角,常常采用一个漏角天井做入口小院,在此厢房山墙上开设二门通抵宽阔的厢廊,供人由二门进入中央的大天井,缺少汉族四合院那种曲致的行进路线,所以空间序列不如汉族四合院那样幽深。大天井前也不设垂花门,而其天井多至五个,非常精彩地体现了白族民居的空间通透性。在造型上,不如汉族四合院那般封闭,这既符合白族民居地处西南温湿之域,需要散热、祛湿的生理功能要求,又在审美心理上,显得不如汉族那般内向、含蓄。
(二)因地制宜的结构技术
白族民居具有颇为鲜明的民族风格,它的建筑外观特征,表现为屋脊生起、屋顶曲线优美飘逸、屋面呈凹曲之状。虽然外墙很少开窗,却由于天井比较开敞,有的数量较多(如“四合五天井”型)、照壁装饰精雅,使民居形象质感轻盈,与自然环境相协调。尤其白族民居喜爱装修,大门门头、外墙山尖檐下,各种极具有个性的彩绘、雕刻几乎随处可见,在艺术造诣上的高度成就,在中国少数民族建筑中是颇为突出的。而艺术的美观是建立在技术之上的。白族民居的建筑技术与结构,也有其自身特点,主要表现为因地制宜,这技术的发展,不是外在因素的强力“介入”,而是在这块世代耕耘的土地上“长”出来的。
1.防风措施
白族居住在高原地域,这里多风,且风力威猛,最大风速可达到每40米,因而,建筑技术结构上的第一难题,是如何解决防风问题。为了达到防风目的,白族民居在技术结构上采取了一系列有效的措施。
其一,据《云南民居》一书所载,白族民居以木梁柱构架承重,屋架多取穿斗式和抬梁式,常用五架或七架,但一般都用柁礅,不用瓜柱,这种屋架技术与结构显示出与内地唐代建筑的渊源关系。而更主要的,是因为柁礅在结构上可使屋架更为稳定,加强了建筑物抗风的能力。
其二,立柱选材方面注意选用上细下粗的木料,无须费力加工,具自然收分之效,同样加强了结构的稳定性。
其三,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云:“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可见以茅草铺盖屋面,防风性能很差。为此缘故,虽然白族民居屋顶用料可有瓦顶与草顶两类,然而以瓦顶为多见。这种瓦作,有以筒板瓦覆顶者,起到了防风之功效。据《云南民居》一书作者调查所见,“保留至今的明代住宅,都有‘瓦衣’。用对开细竹条密编的篾笆,铺在椽子上,并用蔑皮缚紧。瓦衣上面,填苫背泥。厚约5至6厘米,再上铺瓦片,板瓦边缘与苫背泥面之间的空隙,用石灰填实。这种做法,非但不易漏水,并且挡风”。又说,“大理地区民居的硬山式‘封火檐’很有特色。用一种称为‘封火石’的特制薄石板,封住后檐和山墙的悬出部分,起到防风作用,外观上又较整洁”。在大理农村,旧式草顶民居比较多见,这是房主经济实力有限之故。然而这种草房,也在技术结构上采取了防风措施。其具体作法是,增高山墙高度,可高过屋面60厘米左右,这种四面临空的山墙上端之形成,不在于防火而为了挡风,以保草顶安全。
2.抗震构筑
白族居住地不仅多疾风狂岚,而且多震,地震在这一边陲地区的相对频繁,给居民造成了极不安全的居住处境。但白族人民运用其自身的勤劳与智慧,在建筑的技术结构上创造出多种对付地震的办法。另外,白族民居的抗震构筑也达到了很高的技术结构水平。
其一,使层高降低、重心下降。白族民居的层高一般较低,在同样震级情况下,层高低者,不易震坍。同时,白族民居一般为土墙厚重、屋顶轻盈,往往以条石为墙基,上垒土墙,使其夹持着上部的屋架,由于整座民重心在下,就不易为地震所破坏。所谓大理“三宝”之一,便是“鹅卵石砌墙不会倒”。这种砌墙技术,早在公元八世纪的《蛮书》中已有记载。
其二,为了抗震,加强建筑的稳固性是第一要着,因而白族民居采取了“生起”与“收分”之法。这种“生起”,以逐渐从屋宇两端向中心增加柱长而成,这在当地称为“屋脊起水”,因为两端高,逐渐向中心趋低,形成了屋脊两端起翘的造型。同时,有“生起”,则立柱必有“侧脚”之制,即除了中部立住外,渐渐使两边之立柱形成侧势,也就是说使立柱向内微斜,造成屋架之立柱向内相互撑持的结构态势,这无疑增长了建筑的稳固性,提高了抗震的能力。同时,以立柱上细下粗的“收分”之法,同样有加强抗震能力的功效,因为“收分”亦使建筑物重心趋下,倘“头重脚轻”,效果就相反了。同样,白族民居的墙体,亦有“收分”(主要在墙体外侧)。如一般夯土墙,底层厚度可达80厘米,檐下部的土墙顶端仅厚为60厘米,其收分率达25%。
其三,大木作做工讲究。这表现在三方面,第一是接榫极为认真。在梁柱、桁条、楼楞及柁礅等构件之间,以接榫构成一个屋架整体。能否构成一个牢固的整体,很重要的,接榫要严密,恰到好处。为此,在大木作各构件的尺寸上必须算度准确,不差分毫,这体现了白族民居技术结构上的“鬼斧神工”。第二,为抗震而运用串枋技术结构之法。这其实也是前述大木作抗震之法的一部分,即以断面约为12×5厘米的整段挺直木枋,横穿立柱的对穿榫眼,从而将一排立柱串构为一种牢固的构件。一座房屋,屋架顶部、立柱中部以及底部,都运用串枋之术,“箍得如同雀笼一般,抗震能力不言而喻是加强了”。第三,在两坊即两座相邻的房屋单体之间合用一个立柱,或互为交叉。以此使两坊互相扶拉,不易倒坍。
总之,抗震力度的加强,有赖于提高建筑物的稳定性与牢固性,在技术、材料、结构一时难以减轻建筑物总重量的时候,通过如前所述的技术结构上的处理,使抗震有效、居住安全。在这方面,白族民居达到了很高的科学与美学水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