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隋唐:大气磅礴
在魏晋南北朝多元文化的长期激荡之后,由于历史深层的酝酿与累积,终于迎来了隋唐气势磅礴的文化新时代,其建筑文化也充满了生机。
隋代历时短暂,它建国于581年,589年完成统一,到其年灭亡,只是历史之一瞬,可以看作大唐建筑文化灿烂之“序幕”。
唐代历经近三个世纪。唐代经济、文化的发达程度,在唐之前未曾达到过,是中国封建时代国力强盛之巅峰。唐代疆域广阔,极盛期势力影响东至朝鲜半岛,西北达葱岭以西的中亚,北接蒙古,南临印度支那。其经济之繁荣,有杜甫《忆昔》诗为证:“忆昔开元全盛日,个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禀俱丰实。”在文化上,唐代是一个文化政策比较宽松的时代,唐太宗推行“三教”并行政策,儒、道、释均逢兴旺之期,造成了“三教”思想走向融和的发展趋势。人们的思想少禁忌与禁区。其思想文化氛围的自由,首先表现在并非独尊儒学,甚至对传统儒学的嘲讽也是被允许的。如李白有诗云,“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李白有道家思想,嘲笑孔丘并不奇怪。而一般认为儒家文化观念颇重的杜甫,也歌吟道:“儒术于我何有能,孔丘盗路俱尘埃。”这似乎有点奇怪。其实,这一点正可证明,即使儒家思想颇浓的杜甫,也并没有认为儒学文化唯我独尊,其思想比较开阔。这种文化心态在唐代尤其是中唐以前文人学子中具有代表性。唐代推行科举制度,使寒士有机会参政,理、势之矛盾曾有一时之缓和,而文网之松弛也有利于人才的培养与思想的解放。同时,因为唐代国力强盛,它对异域、异族文化抱着兼容并蓄的态度,对胡服、胡食、胡乐、胡风、胡气并不排斥。这一切便造成了唐文化所谓“有容乃大”的气象、英人威尔斯《世界简史》云:“当西方人的心灵为神学所缠迷而处于蒙昧黑暗之中,中国人的思想却是开放的,兼收并蓄而好探求的。”
唐代的这一文化特征,无疑给唐代建筑文化带来了积极的影响,或者可以说,唐代建筑是整个大唐文化的美丽篇章,它光辉地体现了唐代的经济水平、国家实力、民众生活、哲理美学、思想情趣与技术水准,它是中国古代建筑文化发展成熟之期。
一、灿烂“序幕”
假如将隋唐建筑文化看作一个整体,由于隋之历史克期短暂,只有三十八年,那么隋代建筑文化看作大唐的一个“序幕”,也许是合适的。而实际上,在中国建筑史上,隋代是一个不可抹煞、不可忽视的时代,在建筑文化发展的历史关联域中,它起了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
(一)隋代建筑文化信息寻踪
据文献与考古,隋之统治者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多方面取得进步的同时,也曾大兴土木,都城、宫殿、寺庙、园林等等,多有建筑,在规模、种类及技术、艺术的进步中,留下了可谓巨大的历史步伐。然而,由于隋之历史过于短促,木构建筑又不易长久地留存于后世,今天我们所能见到的木构建筑实物遗存,已经极少,只在一些石刻、陶房、壁画与文字记载中,可寻觅到隋代建筑文化的若干踪影。
1.开皇二年的石刻造像
开皇是隋文帝杨坚的年号,开皇二年即582年。据考古发现,有石刻造像者一,上刻“菩萨主广平太守豫州刺史邴法敬开皇二年十一月十四日”字样,可明确推断这石刻造像作成于582年,该作品原藏于河南省滑县某寺,原河南博物馆1931年收为馆藏,现被河南开封市博物馆所收藏。
该石刻造像所刻乃佛教建筑形象。其高度为214.5厘米,顶部与石龛内外,刻有九脊殿、四阿殿、不厦两头式过门、盝顶小帐和单层四门塔等建筑形式。由上下两石所雕,上石雕作殿顶,下石作方柱状四面造像,方柱高度为171.5厘米。每面上下排列三龛、四面凡十二龛。(参见张家泰《隋代建筑若干问题初探》,《建筑历史与理论》第1辑。下同)
如其九脊顶,有连为一体的正脊与鸱尾。正脊铺以筒瓦,正脊之下有四垂脊和四饯脊。饯脊下端以两个翘头筒瓦支项。有正面半圆形瓦垅十九行,侧面十八行。正面檐宽为88厘米。侧面檐宽82.5厘米,顶高43厘米,侧面山尖,以朱红色绘出博风板与曲脊,连作三角形。石顶之檐部,又以朱赤色波浪纹与墨色平条纹装饰。鸱尾背面略为内凹,两鳍突起,而不刻鳍上牙子。这一石刻殿顶,真实地刻出了隋代九脊殿顶的建筑形制,由于雕刻手法很是写实,使今人得以间接地看到隋代九脊顶的建筑风貌。
又如所刻佛龛左右的立柱造型,亦是隋代遗物。虽是佛龛,却在立柱上雕以中国传统儒家文化名物的龙像,其位于正面上龛两侧,龙头下俯,而龙尾曲卷于上,有潜渊入水、翻飞之势。又在一些立柱的束腰处刻出佛教名物莲华,在柱头雕饰三瓣莲华,其上为火焰宝珠(亦为佛教名物),这种柱雕艺术儒、释文饰的混杂,反映出隋代佛教观念的已趋淡薄、儒、释的融和以及怫教建筑的“中国化”。
2.陶房所传导的历史信息
据《安阳隋张盛墓发掘记》,1959年5月,河南安阳发掘队在安阳豫北纱厂附近发掘了隋张盛墓,出土开皇十五年埋于地下的一件陶房。该陶房据推测,为隋代粮仓之模型。其高54.4厘米,长49.5厘米,宽29.5厘米,而台基高达6厘米。面阔34.8厘米,进深22.4厘米,墙体高厚,面墙面素朴无华。如果这些尺寸比例,反映了当时粮仓建筑的特征,则不应为之惊奇。因为既为粮仓,能多藏粮为第一目的,故在屋顶与墙之高度之间即使失去和谐的比例,也不应看作隋代建筑艺术上的粗疏,而是粮仓作为生产类建筑的实用功能第一观念使然。当然,这也同时说明,隋代的生产类建筑,有时似为求满足实用功能之需,会损害建筑艺术之完善,或者无暇顾及形式比例的谐调。
1931年在洛阳发掘的一座墓葬中,出土了一件给彩陶房,没有确凿年代,因其建筑形制,与具有确凿纪年的隋代建筑及石刻、陶房的隋代建筑样式颇多共同特征,学界传为隋代明器,也许不为无根之论。这陶房明器高为75.5厘米,长47厘米,平面为长方形,面阔与进深均为三间制。四面设门,正门两侧设线刻直棂窗。正门洞开。陶房有四根角柱,四门共有八根门柱。檐柱有柱础而角往者无。柱础特大,为柱径的2.5倍。屋顶为九脊式。全屋多以莲华为饰,鸱层造型优美,继承了自汉代到南北朝建筑的传统做法。
(二)继往开来的历史作用
隋代建筑在魏晋南北朝和唐之间起有继往开来的历史作用。其主要表现如下:
第一,技术。从一些出土的隋代建筑文物看,比如屋顶之脊,隋代式正脊为水平直脊(个别正脊略有两端起翘之势)。这种正脊的平直作法,是对汉代正脊形制的沿袭。而屋顶之垂脊与饯脊则略呈弧线形,饯脊下使用二至三个翘头筒瓦收结,这也是沿袭了南北朝之作法传统的,但这种作法,经历了隋代而渐归于消亡,到唐代则偶一为之,随即就退出历史舞台了。又如斗栱这种构件,为求加深屋檐或托出平座,要求室外斗栱加长、加大荷载能力。汉代明器陶屋上的斗栱比较简单,如西汉墓中出土的陶质明器望楼,上层小室外挑,从壁内伸出一周方木、除四角各出四十五度方木外,正、背面各加两木、侧面各加一木而成,而壁内伸出的方木较短;东汉亦然,但从壁体外伸之方木长度加大了,如立板状悬挑木耐压性能较强,但是,汉代斗栱、挑木,多为一跳式,极少多跳式。南北朝时,有三跳式斗栱出现,表明木构承载技术的进步。传为隋代洛阳陶房上的斗栱技术,承自南北朝,其特点为:(1)栱端不做卷杀,采用方形栱头;(2)出跳在三跳或三跳以上;(3)有栱木偷心手法的采用。这种斗栱技术直接影响了唐代斗栱技术的发展。(如下图)再如,从立柱与柱础形制看,隋代立柱横断面多方形,也有六角形、八角形等,往往在方柱上加大栌斗,有浑厚之风,这是传承于汉代的立柱风格。这种浑雄风格又开一代唐风。从出土文物看,隋代柱础有的为柱径之三倍,这种巨硕的柱础,在力学原理上看恐无此必要。之所以如此巨大,常为繁丽之莲华装饰所需,有北朝柱础的遗风。从柱径、柱高之比分析,因为资料欠少,无法得到正确结论。就所见资料看,其比例尺度相差太大,从一比三至一比八不等。这说明当时的柱径、柱高之比到底以何标准为适度,尚在摸索阶段,这有点不同于唐代建筑文化在这一点上的建树。而隋代建筑一般的柱径与柱高之比例,常在一比十一与一比十八之间,可见精柱的风格偏于细而高。这也不同于随后的唐风。
第二,伦理。中国儒家文化一向讲求伦理,这在历代建筑中已经表现得很充分。然而各个历史时代的建筑伦理文化观念之表现又有不同。明清为封建文化之晚期,由于宋、清理学的熏陶,其封建伦理表现出尤为严酷而僵硬,明、清建筑文化的伦理之严肃性是十分显然的。而隋代这个短暂的时代,是继魏晋南北朝而来的,魏晋时期的玄学就有一定程度上无视儒家礼法樊篱的品格,所以隋代的伦理品格决不会像明、清时那般严厉,隋之后接着就是唐代,由于兼容儒、道、释三家思想,在封建伦理上有相对松动之余地,具有比较和缓的品格。所以,表现在隋代建筑文化中的伦理观念,亦比较温和而不甚严厉。如其屋顶形制的采用,就不大去考虑等级观念的象征。如清代所称之庑殿顶即四阿顶,隋时就不一定非用于最尊显、华贵的高品位建筑不可。隋代所用屋顶形制相当随意,如前述开皇二年的石刻建筑形象中,就是三种屋顶形制并用的一个显例。其上顶为九脊式;下部一小亭取四阿顶式,其过门又用悬山式。从出土的建筑文物看,隋代建筑之屋顶,似以九脊顶为多见。这说明,当时社会对建筑文化的伦理象征不很在意。
第三,装饰。唐代建筑的装饰母题具有儒、道、释三家融和之风气,而这在隋代建筑中已见端倪。在隋代建筑中,其装饰风格,常有使儒、释、道“坐在一条板凳上”的情况出现。如开皇二十年之邴法敬石刻造像中有雕龙柱,而柱头又饰以莲体形象与火焰宝珠形象。在陶房可见鸱尾之饰,而其瓦当又以莲瓣为饰。柱础有朴素无华者,也有以佛教须弥座为饰者。有莲华雕柱。有花瓣、游鱼为饰的铺首,也有中国古老以饕餮为饰的铺首。可谓“三教九流”,“同台演出”。
二、城市建设伟哉大壮
谈到这个问题,自然关系到唐古都长安与东都洛阳。长安是隋唐两代之首都,是当时经济、政治和文化的中心。洛阳也是唐代的一个重要都城,这两大古城,在本书第三编中还将具体论及,这里,让我们先从历史发展角度加以探讨。
(一)规整恢宏的帝都气象
隋唐尤其唐代之长安,它首先在规整与恢宏的建筑尺度上,活现了处于巅峰期的封建文化的精魂,体现出这一特定历史时期的神韵。
582年,刚建立隋朝不久的隋文帝深感汉长安遗存之区域规模不大,水质欠佳,且城区内所存建筑缺乏统一规划,遂命大臣宇文恺主持,在汉长安东南辟地兴建新都,名为大兴城。所建大兴城在唐代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它具有如下几个特点:
第一,唐长安具有良好的供水系统。
当年隋之宇文恺曾开凿通渠,决渭水以达黄河,通漕运,利用大兴城所在地区具有六条丘陵的自然地形,奠定了隋大兴城及唐长安的总体规划。这在“风水”上是可取的。一个古代城市能更富于生机,很重要的是应具有良好的水陆交通以及供水系统,隋大兴城在这些方面为唐长安的建设准备了条件。唐之长安,其城北临渭水,东依灞水与浐水,水路交通便利。城址南高北低,有龙首渠、黄渠、永安渠、清明渠等自南部岗原流贯北之全城,无论对经济生产、文化之交流以及市民的生活,都是有利的。
第二,唐长安平面布局的规整性。(见下图)
该城东西为9721米,南北为8651.7米,其面积约为84平方公里。其四周围以城墙,城墙厚约12米,以上据宋敏求《长安志》、李林甫等《大唐六典》及今人马得志《唐长安考古纪略》。并知有城之东南西北四面凡十二门,每面设三门,东、西、北三面每门有三个通道,南城面设于正中的一门即明德门为五通道,其它启夏门、安化门亦为三通道。
长安平面取方整对称之布局,从明德门向北至朱雀门、承天门这通衢大街,为长安全城的中轴线,将皇城、宫城设立于中轴线之北端,处于全城最重要的位置上。并以南北中轴线为基准,几乎绝对对称地构筑全城棋盘形分区,道路纵横,规整地划出一百零八个里坊,充分体现了封建都会理想的建筑空间秩序,“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诚其然也。
该城城北为宫城与皇城区,宫城处于最北之中部,其南设皇城。宫城之所以设于全城最北之中部,象征统辖整个宇宙秩序的北极星及其紫微垣。“皇城则象征地平线上以北极星为圆心的天象,从东、西、南三面卫护皇城与宫城的廓城则象征着大周天。‘象天设都’的构造,使天与人不仅在想象中,而且也在现实中相应相通,合为一体。”(冯天瑜、何晓明、周积明《中华文化史》,第689页)这是一个天人合一的文化模式。
宫城巍然,建于龙首原高地,依次而下,建造官署、寺观与一般民居里坊,在地形上从高而下,象征等级秩序,这是人间伦理在建筑上的反映。
宫城乃全城之首要,居皇城之北,东西约3300米,南北为1492米,南设五门,朱雀门居中,东、西各一门而北为二门,北出玄武门为禁苑、称西内苑,城北部中间偏左为太极宫,右侧面积较少者为掖庭宫,西内苑东北方有大明宫、含元殿等。西内苑之北偏左为含光殿,而在皇城之东隔两个里坊,为兴庆宫。
太极宫无疑是唐都长安最重要的宫殿,为帝王理政、起居之要地,其建筑风格庄重严整,它以承天门为正门,威仪万千,有“横街敞御楼,万人朝天门”之气概。隋唐国家大典在此举行。
634年始建的大明宫,虽打破了原先唐都长安严整的平面布局,但它地处龙首原上,有居高临下,俯抚天下之象征意蕴。该宫平面之东北隅挖去一角,呈不规则之长方形,这一点,自是唐人在追求建筑平面之大势现整,又不拘泥于规整的思想活跃的表现。而宫中所建殿宇十分壮丽,尤以轴线南端之外朝最为恢宏,外朝以南北纵列之大朝含元殿、日朝宣政殿、常朝紫宸殿构成。在这三大宫殿左右两侧,另建对称之殿阁以烘托之。外朝之北为内庭区,这里是帝王后妃居住、游宴、玩乐之“逍遥”区,再往北为太液池、蓬莱山,花木扶疏,亭楼灿烂,为它苑之地。
而里巷排列之规整,造成了森然的平面与空间氛围。在皇城左前方、右前方的里坊丛中,又对称地设置了东市与西市。这些里坊有些近似方形。其尺度,一般者东西520米,南北约在510至560米之间,也有东西长达千米以上的。大型里坊四面辟门,中设十字街;小型里坊仅东西方设二门,只设横街一条。
这座古都的所有道路都是直线通衢,强烈地体现出人工修筑的伟力,更显其规整有序。
第三,博大的气魄。
前文已经论及,唐长安之总面积约为84平方公里,是当时世界第一大城市。这里还有一些材料,可进一步说明唐都长安博大的气魄。(1)在皇城与宫城之间有一条横街,宽度达220米,可以说是“天下第一大街”。(2)大明宫之含元殿,以龙首山为殿基,殿宽十一间,其前辟龙尾道,长达75米,左右两侧稍前方,又建翔鸾、栖凤两阁,尺度巨大,又以曲尺形廊庑与含元殿相接,“这个冂形平面的巨大建筑群,以屹立于砖台上的殿阁与向前引伸和逐步降低的龙尾道相配合,表现了中国封建社会鼎盛时期雄浑的建筑风格”(参见唐人李华《含元殿赋》,《中国古代建筑史》,第107页)。(3)大明宫之另一大殿麟德殿,建于大明宫址西北部之高地,由纵向三座殿阁所构成,面阔为十一间制,进深竟达到十七间,其面积等于明清故宫太和殿之三倍,而太和殿乃中国现存尺度最大的宫殿,由此可以想象当时唐人嗜“大”的政治伦理与美学追求。(4)承天门外之东西横街,实际乃一广场,其面积远胜于西方古代、中世纪的古罗马恺撒广场、奥古斯都广场与图拉真广场、圣·马可广场。要之,这正如清初顾炎武《日知录》所言,“予见天下州之为唐归治者,其城廓必皆宽广,街道必皆正直。廨舍之为唐旧创者,其基址必皆宏敞。”
(二)东都洛阳的因袭与创新
唐都长安形制之规整与巨硕,在中国建筑文化史上,几无与伦比。而东都洛阳也不逊色。
从文化形制上看,长安城所具备的水利之便、平面与巨伟气象,洛阳也有所具备。
洛阳总体规划始于隋,其主持者又是七世纪初的宇文恺以及封德彝和牛弘。所以在城规构思上,与长安颇多相似之处,或者说,其文化思维模式,是一致的。当然,洛阳有自己的个性,有它的独特与创造。唐代贞观初年,太宗执政,为了休养生息,以利民生,有窦琎:“为将作大匠,于宫中凿池起山,崇饰雕丽,太宗怒,遂令毁之。”(《旧唐书·塞琎传》)到了唐高宗时代,即已重视洛阳的建设。《旧唐书·高宗本纪》云,朝廷“敕习农少卿田仁佐,因东都旧殿余址修乾元殿,高一百二十尺,东西三百四十五尺,南北一百七十六尺”。当然,洛阳《旧唐书·武后本纪》,武后先毁乾元殿,嫌其非壮伟也。然“于其他作明堂。以僧怀义为使,凡役数万人。明堂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凡三层,下层法四时,各随方色,中层法十二辰,上为圆盖,九龙捧之。上层法二十四气,亦为圆盖,以木为瓦,夹纻漆之,上施铁凤,高一丈,饰以黄金。中有巨木十围,上下通贯,栭、栌、橕、棍,籍以为本。下施铁渠,为辟雍之象,号曰万象神宫。又命怀义作夹大象,其小指中犹容数十人。于明堂北起天堂五级以贮之,至三级则俯视明堂矣”。武后为异姓执政,对前朝器物,建筑加以改制甚至毁而重建,乃情理中事。然而这明堂亦多难,天册万岁元年,因火灾而明党被部分毁坏。于是更造通天宫。这通天宫又经武三思修造,以铸铜铁为天枢,立于端门之外,以铭记功德。所谓天枢,梁思成称其制“若柱”。先由匠人毛婆罗造出模型。该柱实物“其高一百五尺,径十二尺,八面,径各五尺。下为铁山,周百七十尺。以铜为蟠龙、麒麟索绕之。上为腾云承露盘,径三丈,四龙人立捧火珠,高一丈”。这天枢造型奇特,从其上之雕饰题材看,蟠龙捧珠之类,表现的是中华传统儒道文化关于“龙”的主题,而其上又出现“承露盘”这佛教名物,故又渗融着释家思想,确有“三家兼备”之风韵。武氏在通天宫又铸九鼎,其中一鼎高18尺,其余高14尺,这又是中华老祖宗自己的文化传统之反映。但是唐玄宗执政,又不喜欢这兼备因袭与创新、“三教”和谐之制的天枢,下诏毁之,取其铜铁以造兵器。玄宗执政末年,又下诏匠人康巩言全毁则天之明堂,重建乾元殿。拆去明堂上层,又去柱心木,在平座上造八角楼,楼阁之上置巨龙八条,作腾飞捧火珠状,有以龙降火之意。(参见《梁思成文集》第三卷,第63页)
从洛阳全城规制看,该城址位汉魏洛阳旧城之西约10公里处,北依邙山,南望龙门,有伊水、洛水、谷水以及人工开凿之通沣渠、漕渠等流贯全城,在古人看来,这城之“风水”正当大吉。尤其洛水自西向东穿城而过,把洛阳主城区大致上分为南北两区,为洛阳城之“主动脉”。
由于地形特殊,洛阳城之平面确不像长安那般强调中轴对称,然而在建筑文化观念上,依然尽可能追求平面的对称性与均衡性。洛阳全城面积不小,东西最宽处达到7290米,南北最长处为7312米,是一个不甚规则的方形。其皇城与宫城仍设置于城区之北部,但不在全城之中部,为全城建筑群区域的北部偏西。皇城、宫城的南部、东部与东南部,设大批里坊与市场区域,甚为规整,有里坊一百零三个,有北市、南市与西市之制。城中道路纵横,呈棋盘格,这都是因袭《周礼·考工记》某些营国制度的。(图如下)
虽然洛阳之皇城与宫城的位置不在全城之中轴区域,然而,为求整座城市的均衡布局,又在城之西部建上阳宫等宫殿,再往西辟大批区域为神都苑,以达到全城平面布局的平衡。为此,一改一般都城建禁苑于宫城之北的旧制,移筑于城之西部,这是一个创新。 |